对话许世卫 农业展望：预判未来 引导市场

　　2014年4月20日，首届中国农业展望大会召开，并首次发布《中国农业展望报告（2014—2023）》，开启了提前发布农产品市场信号、有效引导市场、主动应对国际变化的新篇章。今年4月下旬，第十届中国农业展望大会即将举办。回望十年，农业展望报告是否真的预测了农业未来？在农业农村发展中起到了什么作用？本期对话邀请中国农业展望大会执行主席、农业农村部市场预警专家委员会秘书长许世卫进行探讨与分析。

　　二级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农业农村部市场预警专家委员会委员兼秘书长，中国农学会农业监测预警分会理事长，中国农业科学院信息所原所长、首席科学家。在农业监测预警技术、粮食与食物安全、农业智能服务技术等方面取得多项科研成果。建立了农业信息分析学，创建了中国农产品监测预警系统（CAMES），倡导和主持召开了中国农业展望大会。主持多项国家科研项目，公开发表学术论文290多篇，出版专著37部；获发明专利77项；获省部级科学技术奖12项。

　　01 开启农业展望是农业监测预警体系建设的需要，也是提升以信息引导农业生产和农产品市场水平的重要举措

　　主持人：中国农业展望大会至今已经走过了十年。我们最初为什么要开启农业展望？

　　许世卫：农业展望，是预判未来农产品供需形势、释放市场信号、有效引导农产品稳产保供的重要方式，也是市场经济条件下进行农业管理的重要途径。改革开放后，我们不断探索应用市场经济手段管理农业，促进农产品供需平衡发展。以农业展望大会形式发布预测性信息，进行市场引导，主要基于三点迫切需求。

　　一是亟需利用市场信号来引导农产品生产与经营决策。实践中，因为缺少权威的整体性预测性信息发布，农业生产者难以借助有效信息安排生产，经营者缺乏权威信息为经营决策提供支撑，从而使得农产品供需稳定性不足、匹配度不高，导致部分地区个别品种价格有时出现大起大落，生产者、经营者、消费者都会遭受损失。因而，生产经营活动迫切需要向精准化、数字化方向转变，加强科学引导，有效减少农产品市场价格的异常波动。

　　二是亟需应用展望信息解决小农户与大市场的突出矛盾。根据第三次全国农业普查数据，我国有2.3亿农户，在保障国家粮食安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但小生产与大市场之间的不适应性越来越明显。单个农户作为市场中的微小主体，很难适应千变万化的市场环境，加之农业生产周期长、季节性明显、市场信息碎片化，导致小农户及众多生产经营主体在农业生产过程中面临着很大的市场风险，亟需给农户提供可靠的“先导性”信息，引导农户根据未来的供需总体趋势来决定当前的生产。

　　三是亟待自主发布农产品预测性信息。中国已经成为世界最大的农产品生产国、进口国，农产品的生产、消费、贸易等重要预测性信息应由我国自主发布，这样可以客观、有效地反映农产品整体情况，让世界更多的贸易伙伴从这个窗口中了解中国，提升在农产品贸易市场上的话语权，加强农产品贸易的主导权，赢得供需调控主动，在全球范围维护我国自身的粮食和重要农产品贸易战略利益，进一步提升我国的粮食安全保障水平。

　　我国农业已经走到了一个高水平、高成本、高风险阶段。开启农业展望是农业监测预警体系建设的需要，也是提升信息引导生产和市场水平的重要举措。因此，我国必须建立农业展望制度，定期发布农业展望报告，引导产销衔接和供需平衡，降低生产经营决策的盲目性，提高宏观调控的前瞻性、主动性、针对性和科学性。

　　许世卫：进行农业展望，发布未来十年展望报告，这是一项技术性很强的工作，其难点在于对农产品供需的变化，要不断识别影响因素、辨别影响大小、判断未来走势。进行农业展望，必须具备三个基础条件。一是有充分的数据。这些数据应具有系统性、实时性、标准性特征，无论应用什么技术，没有数据就没有做好农业展望的基础。二是要有可靠的数据分析方法，这类方法不只是一般统计学上的单一数据分析，而是在整体系统性分析逻辑架构上，针对已有数据和对生产、消费、市场产生影响的特殊因素建立的分析方法，建立中国特有的分析模型，推进人工智能方法的应用。三是得有一支专业化的分析技术人员队伍。而这三个条件，正是农业监测预警研究和工作的核心所在。

　　农业监测预警，就是通过对农产品生产、流通和消费多环节数据获取，实时掌握农情行情，通过数据分析研判、风险评估，准确判别产业状况，及时提出管理与应急措施，从而提高农业产业发展的高效性、稳定性、持续性。农业监测预警工作最终是要解决农业全产业链的安全问题，包括生产安全、经营安全、管理安全以及消费安全等，实现农业的可持续发展。农业监测预警本质上是技术依赖型的现代农业高端管理方法手段，而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为农业监测预警提供了更为有效的分析与管理工具。系统化、集成化、智能化成为农业监测预警的未来发展方向。目前，我国已研发出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全国首个涵盖品种多、预测精度高、覆盖周期长的中国农产品监测预警系统（CAMES），包含了粮、油、棉、糖等18种重要农产品，实现对我国主要农产品市场的实时动态监测预警。

　　这些年，农业监测预警技术创新取得了重要进展，建立了农业监测预警技术标准体系，创建了农业信息分析学理论方法，特别是在多个国家科技支撑项目、国家重点研发计划的支持下，攻克了一批农业监测预警核心技术，创建了中国农产品监测预警系统（CAMES），有力支撑了中国农业展望报告的发布。

　　02 建立农业展望制度，发布农业展望报告，是农业发达国家和国际组织的普遍做法。我国农业展望报告主要为未来的农业政策制定、生产结构调整、生产经营活动等提供参考

　　许世卫：建立农业展望制度，发布农业展望报告，是农业发达国家和国际组织的普遍做法。美国是最早开展农业展望研究的国家。从1923年到2022年，美国农业部（USDA）已经召开98届展望大会并发布农业展望报告，基于对全球宏观经济、农业生产力和贸易政策的预设，对未来十年全球农产品供需、贸易及价格等指标的走势进行预估。这对美国国内和国际农产品市场运行影响显著，已经成为国际农产品市场的风向标，维护了美国农业特别是农场主的利益。澳大利亚从1971年开始建立农业展望制度，截至2022年已召开50届展望大会。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和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在各自开展农业展望研究的基础上，从2005年起联合召开世界农业展望大会，对粮食、肉类、奶类、禽蛋、水产品及生物燃料等20多类主要农产品的生产、消费、价格和贸易等市场情况进行中长期（10年）预测和展望，并模拟分析各种政策或其他外部冲击对全球农产品市场的影响。

　　我国农业展望活动起步较晚，从2014年开始，每年召开中国农业展望大会并发布农业展望报告，已建立了固定展望品种、固定展望周期、固定发布时间、固定发布形式的农业展望制度。

　　许世卫：中国农业展望报告总结回顾上年稻米、小麦、玉米、大豆、棉花、油料、糖料、蔬菜、水果、肉类、禽蛋、奶制品、水产品、饲料等主要农产品的市场形势，对未来十年，尤其是重要时间节点的生产、消费、贸易、价格走势进行展望，对存在的不确定性进行分析和讨论。农业展望报告分析的内容，主要有四方面。一是农产品产量的分析预测。应用气象数据、投入品数据，预测当年的生产量和未来几年的产量。二是农产品消费量的分析预测。通过对农产品消费产生影响的因素进行分析，预测当年和未来几年的消费量。三是农产品贸易的分析预测。结合国内外贸易政策形势变化，判断未来进出口的变动情况。四是农产品价格的分析预测。研判下一年度的价格变化，并根据未来十年供需走势判断长期价格走势。每项内容均进行短期、中期和长期的分析预测。

　　农业展望报告主要根据最新信息，分析并研判未来的形势变化，对农产品的生产、消费、贸易、价格等趋势进行判断，为未来的农业政策制定、生产结构调整、生产经营活动等提供参考。农业展望报告的作用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为政府制定农业政策、调整生产结构提供参考服务。根据农情信息，政府部门可以判断出未来某种农产品会缺乏或过剩，制定相应的政策，采取调整措施。其次，服务于种植大户、养殖大户等生产者，以及各类涉农生产经营主体。农业展望报告所释放的信息将帮助生产经营主体判断未来市场供需变化，从而辅助制定下一年度生产和经营计划。

　　中国农业展望报告的出炉大体经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对我国主要农产品生产及市场情况的信息收集。通过建立比较完整的信息获取系统，获取生产、价格、贸易等各方面的信息。第二阶段是开展模型计算，形成数据分析预测结果，即利用模型系统全面分析上一年农业生产、农产品市场形势，进行未来十年预测，预测分析在中国农产品监测预警系统（CAMES）中完成。第三阶段是根据数据分析预测出的主要结论形成初稿。品种分析师对于得出的预测结果进行全面分析，形成观点、撰写初稿。第四阶段则由数十位权威专家对报告中的内容和结论进行会商研讨。最后，由农业农村部市场预警专家委员会来对分析结果进行会商研定，最终审定报告。

　　03 农业展望报告的作用大小，不完全体现在预测的准确率上，而更在于对未来变化趋势的判断上

　　主持人：我们知道农业展望报告发布的是未来十年的展望信息。今年即将发布第十个农业展望报告，回头来看，中国农业展望报告的预测性信息到底准不准确？中国农业展望报告如何保持科学性？

　　许世卫：农业展望报告发布的未来十年展望信息，是基于截至发布报告时的最新数据而作出的分析。我们也对过去发布的预测数据进行了回顾分析。过去九年，持续发布了18种农产品展望报告，预测当年的主要农产品生产量平均准确率为96.8%，主要农产品消费量的平均准确率为96.7%。从全世界同类研究来看，这都是一个准确率比较高的预测判断结果。

　　其实，农业展望报告的作用大小，不完全体现在预测的准确率上，而更在于对未来变化趋势的判断上。农业展望报告的平衡表中，其年度间数值大小的量值变化，才是最有市场价值的展望信息，对判断未来主要农产品供需形势，并提前采取有效措施有着重要参考价值。

　　中国农业展望报告的科学性源自于先进的分析方法支撑，强大的团队支撑，以及严谨的形成过程。中国农业展望报告凝聚了相关领域专家的集体智慧，农业农村部农产品市场分析预警团队是报告的主要撰写团队，中国农业科学院农业信息研究所农业监测预警团队为报告提供模型技术支撑，农业农村部市场预警专家委员会是报告把关的关键力量。报告形成过程规范而严谨，具体包括制定工作方案，设定分析框架，更新模型数据库和参数库，确定基期数据，进行模型运算和模拟分析，分析师团队会商形成初稿，农业领域相关专家会商审核，农业农村部市场预警专家委员会审定，最终形成中国农业展望报告，并在每年中国农业展望大会上发布。在数据支撑方面，报告的基础数据主要来自国家统计局、农业农村部、国家发展改革委、商务部、海关总署、中国气象局等相关部门公布的统计数据和实时数据，以及联合国粮农组织、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世界银行等国际机构的官方数据。在模型支撑方面，应用中国农产品监测预警系统（CAM?ES）。CAMES系统涵盖11大类主要农产品，应用经济学、农学、气象学及计算机科学等交叉学科知识，集成了统计模型、人工智能模型，实现了生物学机理和经济学机制的融合，具有监测、分析、模拟、预警和展望等功能。

　　04 未来的农业风险，不仅有来自于自然灾害的风险，还有来自于市场的风险。中国农业展望大会以市场需求为导向，降低了农业生产经营决策的盲目性，增强了农产品市场调控的主动性、前瞻性、针对性，提高了农业面向市场的、可持续的农产品供给能力

　　主持人：过去十年，农业展望大会对我国农业农村发展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在加快建设农业强国大背景下，农业展望有什么作用和意义？

　　许世卫：中国农业展望大会，是利用发布信息来引导农业生产的一种市场经济管理方式，是数据化的科学分析预测。通过大会给农户提供“先导性”信息，指导农户根据未来的供需情况来决定当前的生产经营活动，促进产销及时对接、供需更加平衡，有效减少农产品市场的大幅波动和价格的大起大落。

　　中国农业展望大会以市场需求为导向，降低了农业生产经营决策的盲目性，增强了农产品市场调控的主动性、前瞻性、针对性，提高了农业面向市场的、可持续的农产品供给能力。

　　一般认为的农业强国应具有农产品的强大生产能力、农业高质量发展的强大持续能力、农业产业的强大抗风险能力。提升农产品监测预警能力，开展农业展望，有利于推动农业大国走向农业强国。

　　当前一些地区，仍然存在农民生产缺信息、市场管理缺引导、决策判断缺支撑的情况，迫切需要进行长期市场信息监测，加强科学分析预测，及时发布农产品供需信息。

　　我国已经是世界上的农产品生产大国、消费大国、贸易大国，未来的农业风险，不仅有来自于自然灾害的风险，还要注意来自于市场的风险。因为缺少有效市场信息引导的预测预警，使得我国农产品价格大幅波动时有发生，在建设农业强国的任务中，迫切需要针对现实问题，提升农产品监测预警能力，加强农业展望工作。

　　加强监测预警，有利于提前发现风险来源，采取有效应对措施，增加稳定保供能力。进行分析预测，有利于判断出未来农产品供需变化，提前出台针对性调控措施，提高宏观调控能力。进行农业展望，有利于提前释放市场信息，增强信息服务能力，减少盲目生产，稳定农民收入。开展信息发布，有利于扩大对外窗口，增强信息引导能力，便利贸易活动，提升农产品国际市场话语权。

　　许世卫：中国农业展望大会由农业农村部市场预警专家委员会、农业农村部市场与信息化司、农产品市场监测预警部际协调机制等支持，中国农业科学院农业信息研究所主办，农业农村部信息中心、农业农村部农村经济研究中心、农业农村部农业贸易促进中心、农业农村部大数据发展中心、中国农学会等协办，每年4月20日左右召开。中国农业展望大会于2020年被写入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被国际机构誉为全球公共产品，每年会议都有来自联合国粮农组织（FAO）、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和美国、澳大利亚等国际专家以及相关国家驻华机构代表参加，国际影响力不断扩大。

　　加强农业展望工作和制度建设，实现对农业生产、农产品流通和消费的监测、分析和预警，可以切实起到信号导向作用，是实现农业强国目标的重要环节之一。未来中国农业展望将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完善和发展。一是完善农业数据监测制度，不断提高数据支撑基础。二是建立全国性的农业信息监测网络，实现全国农业生产、流通、消费和农产品质量安全的全面、实时监测。三是创新农业信息分析技术和方法，特别是要注重应用人工智能，全面提高信息分析水平。充分运用现代数据分析理论工具，推动农业信息分析向专业化、制度化迈进。四是建设国家数字农业农村（农业监测预警）创新分中心，有力推动我国农业监测预警技术平台建设和技术进步。五是完善中国农产品监测预警系统（CAMES）、分析预警指标体系和分析会商机制，为农产品市场运行提供统一信息引导。六是完善农业信息发布和服务制度，实现农产品信息权威发布，提升农业展望能力，争取更多国际话语权。

　　主持人：农业展望用大数据等信息技术手段，把中国农业发展置于国际农业大市场中主动谋划，紧盯国内国际两个市场变化，统筹保障国家粮食安全、全球配置农业资源和保护农民合理收益，重塑农业供应链、产业链、价值链。为展望未来农业发展趋势、加快现代农业发展、助力农业强国建设，提供权威平台支撑。2023年中国农业展望大会将于4月20日召开，我们期待此次中国农业展望报告发布更多精彩内容。感谢许老师做客《对话》栏目，分享精彩内容！